三十多年前，我和妻生平第一次出门挖野藕，既满怀希冀，又心存忐忑。 她是城里长大的，对挖藕这件事简直心驰而神往。我虽自小在九十里长港边长大，但挖藕，对于我这个书呆子来说却也是大姑娘上轿——头一遭。我疑心这次出门，会乘兴而去，败兴而归，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笑话来的。之前带她到离湾子颇远的一处叫做“大寨港”的地方捞菱角，菱角没捞着，半道上她的脚踝被一条无名蛇咬了一口，我慌忙背起她去镇上抢救，后来才知那只是一条无毒的水蛇。 有了那次有惊无险的经历，这次出门挖藕，我更感吉凶未卜。妻空着手相伴出门，我扛起所有挖藕工具: 一把挖泥的泥瓢，一把戽水的仓笼，还有一根挑藕回程的桑木扁担。而在此之前，对于带不带扁担，我纠结了半晌，带吧，就怕到时无藕可挑，惹人哂笑。然而最后一咬牙，还是带着扁担大摇大摆地出门了。心想，果真一无所获，我俩就趁着天黑偷偷溜回湾子吧。 挖野藕的去处位于一片叫做“长塘”的天然水域，与梁子湖相偎相依。在素称“千湖之省”的湖北，河港沟渠纵横交织，池塘湖汊星罗棋布。时令已是腊月，长塘的水几近干涸，露出荷芰枯槁、朔风萧瑟的一大片湿地滩涂。随处可见被人挖过的新泥覆着旧泥，荷梗狼藉，坑坑洼洼，让你摸不清哪些是挖过的，哪些是没挖的。 抱着侥幸的心理，我循着一根直立的荷梗掘了下去。许是老天眷顾吧，第一锹便挖到了一枝犹如婴儿一节节胖乎乎的手臂的嫩藕！这枝藕还没挖完，坐在一旁观战的妻便瞪大了眼睛，连连欣喜地惊呼，左边又露出了一枝！右边又冒出了一枝！挖着挖着，眼前便奇迹般地呈现出了一个庞大的莲藕家族，前后左右，上上下下，牵连出络绎不绝的藕子藕孙来。这些无人发掘的宝藏似的莲藕精灵，在这片肥沃的淤泥里沉寂了几度春秋，它们啜雨露，茹霜雪，吸天地灵气，汲日月精华，不断繁衍生息，逐渐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、四通八达的神秘地下王国。而我如同一个贪婪的考古人员，源源不断地出土着奇珍异宝，忘记了饥寒，忘记了日暮。那一日，我和妻满载而归。妻挑出藕节最多的藕王送给左邻右舍。那一年，我俩将藕佐以肥膘，煨出的藕汤惊艳了舌尖，三十年来令人念念不忘，也许因为，这种古老的九孔粉藕历经了岁月的沉淀，交织着千丝万缕的情愫，也许因为，这是我和妻一道亲手挖回的吧。 那天，一直坐在旁边的她究其实啥也没干。 然而，没有她，我必定空手而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