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内敛的通透 木屑飘飞的作坊里,岁月把陈木生也磨砺得如同他手中未上漆的器物,木纹清晰、沉实无言。他雕木头,一坐就是大半日。青溪镇的游人愈发密集,满街亮闪闪的漆器流水般出货,只有他固执地守着那一方原色木胎,反复打磨,固执得像守着什么失传的心经。 连女儿陈慧娟也忍不住抱怨:“爸,谁愿花钱抱个木头疙瘩走呢?加层桐油亮漆,价钱翻倍有人抢!”他只是闷闷拂了拂手边的半成品,灰白木屑簌簌落下:“急什么,里子还没透亮。” 他咳了一声,沉沉哑哑的,像古旧门枢的吱呀。 几天后,他天不亮就进山去。傍晚回来时,步履沉重得一步能踏碎一块青石,花白头发被山里的雾气缠得湿漉漉贴在额头,枯瘦的脊梁上,竟负着一段近五十斤的老楠木原材。他一路走走停停,三十里山路,耗尽了落日。 接下来的日子,作坊里尽是刮削和刻凿的声响,细碎如落雨,通宵达旦。陈慧娟有时半夜惊醒,门缝里映出父亲佝偻的侧影,咳嗽声在木香里浮沉又被他强压下去。她忍不住叹气,终究是老了,那股蛮倔劲却钻得更深了。 新作完成那天恰巧飘起细雨。镇上有名的大客户蒋老板慕名前来,他围着那尊浑然一体的沉静山峦木胎踱步,先是迷惑,转而凝神,又长久地呆立。众人屏息中,陈木生才开口,声音低哑却清晰:“里子透了。”他手中那把磨了三十年的细钢刀轻轻落下,刀尖缓缓刮过一处隐晦纹路,薄薄一层桐油褪去——一道如熔金般、沉默奔涌的原始木脉,赫然灼亮在众人眼前。它穿透木质肌理,仿佛被大山压抑了千年而终见天光的河流,沉静磅礴。 一屋人静默无声,只有目光沉甸甸落在那道木纹上。陈慧娟这时才惊然看穿那几十斤跋涉与无数星夜里的静默——原来木生万象,更生于沉默的精魂。这无言通明的木色原胎里,浸的哪里只是一块老料,分明是他父亲在漫长时光里寸寸打磨过的心性与筋骨。 沉浑通明,不着一色;默然无声,自有千钧之力。万物光华皆在藏锋隐拙之中,岁月越是深刻碾压,骨节里凝练的底气便越是灼然洞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