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脚的庙宇立了很久很久,飞檐上的走兽看过大跃进时代的冷月,也淋过如火如荼改革的苦雨。老住持在时,寺里的管事僧人多是从沙弥一步步熬上来的,谁熟稔大殿的梁柱结构,谁清楚后山的泉眼走向,谁能凭着香火气预判雨势,全寺上下无人不晓。他们手里的法仗,是几十年敲钟扫殿敲出来的,是一次次应对香客疑问、化解庙内琐事、四处化缘攒出来的——监院管着香火,知客负责迎来送往,维那主持每日课诵,各司其职,像老座钟里的齿轮,咬合得严丝合缝。 今年春时,总寺派来的新住持带着一群陌生僧人进了庙,个个穿着簇新的僧袍,手里攥着"寺院管理章程"。头几月天天开会,会后,寺务处的小沙弥捧着一叠纸挨屋门,"师父,这是文件和规定。" 堵心的是老维那。他们敲了几十年的引磬,庙里大小法会的节奏全在他指尖,连佛像前的烛芯该剪多长,他都能凭光影判断。那天他正在佛前练指法,小沙弥跑来说:"维那师父,新维那带了电子计时器,以后按表敲就行。"他摸了摸怀里的引磬,铜边被磨得发亮,那是他年轻时用香火一点点焐热的弧度。傍晚收拾东西,他想最后看一眼大殿,却被新来的僧人拦住一一 他们走的那天,天阴沉沉的。老维那回头望了眼寺门,那些记了半辈子的菩萨,现在堆在墙角,蒙着层薄灰。老维那摸了摸山门口的石狮子,那狮子的耳朵被他摸得光滑,是以前香客少的时候,他一遍遍擦出来的。没人来送,寺里的晨钟刚敲过,新僧人们正在殿前站队点名,声音整齐得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 后山的旧屋漏风,老维那把引磬放在窗台上,风一吹,发出细碎的响。他想起刚入寺那年,老住持教他"敲钟要用心,听钟的人也在用心",现在钟还在敲,只是那声音里,再没有谁会想起,曾经有群人,用一生的光去照亮这座庙的墙角旮旯。 寺里渐渐多了些会念新经文的。烧火沙弥摸清住持嗜茶,每日天不亮去山下买茶温好,俩月就换了体面僧袍;抄经僧字本平平,却总围着住持转,今日说要给佛像镀金身,明日提该给香炉刻铭文,没多久便被了"掌灯"的差事,傍晚点烛时,指挥小沙弥的调子更高了。 彼辈如今是一日看尽长安花,僧鞋踩在青石上,真是春风得意马蹄急。身后总跟着些小沙弥学样,递经送文时弓着腰,说话时赔着笑,倒比诵经时虔诚几分,也更有了几分新气象。只有老槐树下的青苔,还在默默记着那些曾把心贴在庙砖上的僧人。 雨落下来,打在旧屋的瓦上,也打在